青谎

【盾冬】海底两万里

你的眼睛里，有两万里的深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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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teve带bucky去了海洋馆。

人人敬仰的美国队长凭一顶帽子和一件夹克就可以消失无踪，同样，让人闻风丧胆的冬日士兵也借一件长袖和一双手套就可以隐匿无形。

托这个自我意识超强的年代的福，他们没有多少引发围观或恐慌的顾虑。人们忙着参观和拍照，并不怎么在意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是否有一条钢铁手臂。

多一点胡须是更有效的保障。

现在，他们仅仅是两个普通的游客，肩并肩缓步行走在人流中，目不暇接地盯着从身边、头顶游弋而过的鱼类。

现代的设计师太过奇思妙想，竟然敢利用看起来脆弱至极的透明玻璃囚禁住如此磅礴的海水。无形的墙将海水和空气隔开，能轻易吞噬生命的水量就在面前不足半米处激荡，像被关在精钢笼子里的雄狮，透露着危险的美丽。

是啊，同时，她是如此难以反驳的美丽。在灯光的辅助下那海水蔚蓝如同宝石，粼粼水光柔和地波动着，呼吸一般进行着富有生命力的律动。

而这水，更是生命温柔的母体。身形庞大的鲨鱼鳐鱼拖着长尾优雅划过，所到之处银白的鱼群四下逃窜；艳丽的蓑鮋、丑陋的鳗鱼傲然巡视着自己的领地；灵动的孔雀鱼、小丑鱼在礁石珊瑚中轻快穿梭，海星海葵伸展着美丽的触手……目之所及之处到处都是生命，都是色彩，都是弧线优雅的游动，隐藏于深海的奇妙世界一览无余。

海洋神秘的美和富有现代感的空间设计完美融合，对他们两个过时之人来说，新奇得像来到了未来。

这倒也没错，虽然身体已经跨越了时光，但是他们自己明白，这陈旧躯壳中的固执灵魂，不曾离开那遍布着老砖房子，街头飘着腐味和爱国歌曲的布鲁克林。

steve轻抿起唇角，悄悄瞥着身边看起来冷漠，其实注意力被游过去的海龟吸引了大半的男人。

曾经，这个人带他去看过未来；现在，他也带着他来看未来了。

有多幸运，他们一起置身未来。就算过程饱含风霜。

并肩而行难免会相互碰撞，在这些细小的碰撞中，steve感觉得到对方一直绷紧的肌肉。

bucky还不适应在公共场合自由行走，像习惯穿梭在地下的动物厌恶阳光。但是他从未拒绝steve这样那样的邀请，他得努力适应阳光，因为steve站在阳光的中心，又努力地向他伸出手来。向在地底的他伸出手来。

而steve一直知道，James·buchanan·barns不是天生喜欢黑暗的动物，而是放肆在阳光下伸展枝叶的植物。

蓦然，bucky停下脚步，深深凝视着眼前的海水。steve便也停下来，凝视着bucky。

他久违地仰着脸，本就很大的眼睛因为仰视而睁得更大，紧抿的唇也微微松开。粼粼水光映在男人的脸上，眼中，模糊了苦难给他刻上的痕迹，点亮了黯淡下去的绿眸，这一刻，steve恍惚中确信自己就是在看着那个张扬自信的天之骄子。

“一样吗?”

在steve在回忆的漩涡中摸索时，bucky突然吐出一个简短的问句。

许久不曾开口，他的嗓音低沉喑哑，带着一点打颤的走音。但足够令steve惊喜。他总是这样容易满足。

“什么一样?”史蒂夫赶紧轻声追问。

bucky迟疑着伸出右手，用食指指了指面前宝蓝色的水中世界，缓慢说道：“这里，和你落进冰海里的时候，看到的东西，一样吗?”

他在介怀我掉进海里的事。这个认知简直让steve当场哽咽，欣喜又心酸。

“我看过你的资料。”看steve不回答，bucky有些局促地低头解释了一句。

“这没关系！”steve赶紧深呼吸了两下，用尽量轻快的声音回答：“可不是，海水可蓝了，透进海水的阳光像极光一样漂亮，大群大群的鱼到处游，海带丛像树林一样茂密。”

然而bucky平静地抬起头，绿中带蓝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，带着能轻易让美国队长羞愧脸红的洞察之光。

“说谎。”

没人能在谎言被一语拆穿时毫不在意，更不要说从不说谎的美国队长，他真的因为羞愧而脸红了。

“好吧……其实我掉进去的时候是黑夜，你懂的，到处都是乌漆嘛黑的，当时坠落速度非常快，还总是撞到冰块，根本看不到什么。”steve尴尬地挠了挠头，老实说道。

“疼不疼？”

短短的一句话像重锤一样击中了steve的鼻子，巨大的窒息感伴随着酸痛爆炸开来，让四倍的忍耐力溃不成军。

破旧的房子中，守着病床的bucky握着他的手问他疼不疼；肮脏的巷子里，揍跑坏孩子的bucky搂着他的肩问他疼不疼；九头蛇的基地，自己都走不动路的bucky问他疼不疼……

现在，这样的bucky，一无所有的bucky，问他在冰海里的时候疼不疼。

人们嘲笑他的瘦弱，人们好奇他的改变，人们诧异他冰封七十年而复苏，只有bucky，从来只关心steve自己。

steve不想用形容词去形容现在的bucky，每一个形容词都是扎在他心上的审判之刃，带着灼伤灵魂的地狱之火。但他依然美好，头顶洒着自天堂降下的圣光。

bucky不是一无所有，他有steve，永远都会有。

正如steve一无所有的时候，他还有bucky。

“bucky，只有你会关心我疼不疼。”他的喉咙干涩得要命，声音挤出来细若蚊呐。

bucky有些别扭地别过头去，低头瞅着黑色的礁石。

“别的，不重要。”

steve用力展出笑脸，在bucky面前他不需要遮掩，放肆地耷拉下眉毛抱怨起来。

“嘿伙计，那真的挺可怕的。海水凉的要命，坠落时产生的冲击让我动弹不得，巨大的压强压得骨头生疼，耳鸣声扎得脑袋像要裂开一样。唔，最痛苦的还是窒息吧，不能呼吸真的很可怕，感觉时间好像过了几万年，最后失去意识的时候反而有解脱的感觉。”

steve苦笑着耸了耸肩，“当时真的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。”

“嗯。” bucky低头闷闷地听着，只给一个鼻音作为反馈，steve却直觉地感觉出了他的不悦。

“但是现在都不算什么了不是嘛，一觉睡醒就到了未来，而我还像冷鲜肉一样像模像样。”把手搭上比他稍低的肩头，steve温言安慰因为他的痛楚而悲伤的朋友。

“嗯。”

看着依旧低着头沉默的男人，steve脑中又泛起了强烈的冲动，明知道是不可为的，明知这会同时重重刺伤两人，可是这冲动强烈得让他无法自持。

他跟着低下头，试探着小声问道：“那……你疼不疼？被冷冻的时候……”

bucky一下子抬起头来，绿眸中带着些许不出意料的慌乱。

“……不怎么疼。那个，液氮，冻得很快，搭配这里的装置，”bucky抬手指指心口位置，“差不多疼一下就冻上了。”

“这样啊，那真是谢天谢地！”steve舒了口气。

看着那双充满关切的蓝眼睛，想起医生说的尽可能多交流，不要隐藏伤口和弱点，bucky轻咳一声，继续说道。

“要说的话，还是解冻的时候比较疼，身体里的冰化得比较慢，冰溜子在血管里流过去的时候像针扎一样，密密麻麻的…”

“不！别说了，不……”没等说完，bucky就被紧紧地抱住了。四倍力量的手臂用力箍住他的胸膛，美国精神的象征沉稳的声音此时带着脆弱的颤抖，“我没有你这么坚强，不要告诉我你很疼，我受不了……”

被扑面而来的悲伤晕染得有些心软，bucky生疏地将手放在对方后背上，轻轻拍打。

“没事的……我习惯了，而且，都过去了。”

两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抱头痛哭的场景并不体面，行人的眼光有些怪异。但steve并不很在意，他最不体面的样子，他所有流泪的样子，这个人都一清二楚。

经过了太多物是人非，他不再是那个挨了打还要说自己正占上风的倔强小不点。

他学会了示弱，向唯一的人。

“老冰棍。”

埋在肩头的人闷闷地开口，steve赶紧松开手看向他。

“什么？”

“别人叫我们老冰棍，我听到过。”

不小心瞥到了盈满有形泪水和无形情绪的蓝眸，bucky有些尴尬地把头低得更低一些。

“嗯，bucky，你要知道，他们并没有恶意。”担心对方会对伙伴产生不满，steve赶紧解释道。

“我知道，就是觉得挺像的。”

steve这才放下心来，舒口气笑道：“那些朋友有些脾气比较大，但大家都是好人，你可以相信他们。”

“我知道，他们不接受我，害怕我。都是你帮我……你付出了很多代价。”

“你帮我找回了自己，甚至因为有你，我不再觉得自己罪孽深重，孤身一人。”

“谢谢。”

……

“你不能这样折磨我，buck。”

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，听到的却是隐忍着情绪的冰冷声音，这大大出乎冬兵的意料。他惊讶地抬起头，看到的是通红的眼眶。

“我们认识了一辈子，生死与共，你出现在每个我需要你的场合，打跑流氓，杀掉敌军。我却……从没有在你困难时及时赶到，甚至在我眼前……这样的我，这样的“pal”，怎么有资格在你受尽苦难以后，还这样卑微地感激我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补偿？”

“不是补偿，也不是微不足道！steve，是你，拯救了我，让我有了未来，这无可否认，你和伙伴起了冲突，违背上司的命令，甚至连我的罪恶都包容下来，不惜摧毁美国队长光明正直的形象……”

“别说了！”steve在无法忍受这精神上的虐打，从心脏扎根的疼痛雨后的竹笋一样迅速生长，将这副陈旧的身躯戳刺得千疮百孔。他忍受不了似的慢慢佝偻起来，象征美国精神的挺直脊梁颓丧地弯曲。

“你的感激对我，是最大的嘲讽……”

“我都知道……”冬日士兵倔强地重复着，不知道如何安慰看起来十分痛苦的朋友，抚慰人心的技能已经被遗忘了太久。而同样被遗忘了很久的流泪的冲动却有觉醒的预兆，他局促地揪着衣角，绿眸慌乱地看向四处。

“好吧”

让人窒息的沉默被重新恢复平静的steve打破。他抬起了脸，表情豁达而坚定，那些狼狈的眼泪和鼻水并不有损于他正直的形象，bucky还没有学会嘲笑他人的技巧。

他带着解脱的笑，握住了bucky的双肩，低头直视着他的眼睛，一字一句说道：

“所以我们最好就这样纠缠不清，你觉得亏欠我的，我觉得亏欠你的，一起用余生接受惩罚和给予补偿，不需要原谅。”

bucky稍微愣了一阵，直直看着那双湿润的，将所有情绪包容在内的蔚蓝眼睛，缓缓开口。

“像海。”

“嗯？”

“你的眼睛，像海，不是这里的，是电视上看到的那种真正的深海。”

“那么水手，你愿意做一个孤独而不平的海盗，永远在这片孤独的海上漂流，给予它最忠诚的陪伴吗？”

“乐意之至”